農民之子

回鄉之旅

2014年11月最後一個週末，是台灣的九合一選舉，Jello早上在台北投完票後，就帶兩個小孩陪老母回雲林縣元長鄉，來一趟懷舊之旅。

五府千歲誕辰

因為老爸不喜跟親戚交際，所以老媽也好幾年沒回庄腳了。記得上一次回鄉，是參加表弟的婚禮，如今他小孩都兩個了，老大已經四歲上幼稚園了。這次媽媽專程回鄉，是參加大阿姨嫁過去的村莊--五塊村--五年一次的大拜拜。

五塊村為什麼叫「五塊」村呢，傳說是因為當初有五家人一同來這裡落腳，就把地劃分作了五塊開墾，五塊也代表了五個不同的姓氏，像Jello的爸媽，和阿姨、姨丈，都是「蔡」、「吳」聯親。

鄉下長大的媽媽，童年最快樂的回憶莫過於「做熱鬧」的時候。村莊中，每個三合院的廣場上，幾乎都會有兩三桌的宴席，這種大拜拜請客，大概只有鄉下才能體驗得到。吃完宴席，散步到廟會廣場上，震天價響的，是同時上演的清涼電子花車秀、歌仔戲和布袋戲、卡拉OK，這種分貝大到幾乎聽不到旁邊的人講話的畫面實在令人歎為觀止。

吃辦桌(Lee, Steven, 妹夫, Amy, 妹, Maggie, Zoe)

妹妹提議大家合力點一組天燈祈福，我們拿毛筆在紅色的天燈上寫下祝福的話，廟祝貼上符、綁上紙錢，點火，一齊看著天燈冉冉上升。

放天燈

花車遊行。廣場的清涼秀就免了

廣場邊上的彈珠台、戳戳樂攤位應該是讓小朋友的記憶最深刻的。

打彈珠

讀冊館

Jello也拜訪了之前因為聯邦銀行廣告而出名的姨丈-阿明伯--的「讀冊館」，阿明伯的形象，沒因為上了電視而改變，依然是爽朗、質樸。這地方有多鄉下呢，一個村莊平時只有五百多位村民，多數是像阿明伯、大阿姨這樣已經上了七十歲的老人家.....外甥騎腳踏車，領我們到他念的信義國小，也就是讀冊館的坐落位置，國小只有31位小朋友，12位老師，無怪乎連圖書館的經費都湊不起，可是，它的校園面積卻比台北市的國小還大、還舒服呀。

硬朗阿明伯(右二, Jello的姨丈)

讀冊館招牌(左: Lee, 右: Zoe)

讀冊館

校園一隅

讀冊館內簡單的書架

三合院的回憶

爸爸、媽媽都出身農家，但Jello從小在三重，這個充滿灰色建築的城鎮中長大，只有國小的寒、暑假曾回鄉下住過一陣子，因此從來不覺得自己是農村之子，但這次回到小時候住過的三合院，中間的廳堂散發著沉香的味道，牆上逝者的照片，睡在通舖式的木板床上，床下燻著一抹蚊香，一夜好眠。看著至少有五十年歷史的木製櫥櫃和木門，新裡發現，現在才懂得欣賞傳統的美好。

阿公的三合院

信步走到隔壁的三合院，那是二伯公的家，二伯公早已過世多年，夕陽餘暉中，八十幾歲的嬸婆坐在楊桃樹下，我們陪她聊天，雖然她一直說「老了，沒用了.....」，但是卻耳聰目明，心裡想不曉得此去一別，還能不能見著她幾次？

小孩的阿祖, Jello的嬸婆

一次大拜拜，讓遠在美國、台北、大陸各城市的表舅、表兄弟們都專程回到雲林的家，很難得的團聚，有的陪長者聊天、有的聊選舉話題、小孩們在稻埕上追逐遊戲，三代同堂的和樂此時感受最深刻。

稻埕

表兄弟姊妹一起玩

大阿姨雖然和媽媽（三阿姨）差沒幾歲，一個是繼續務農，一個則在城市裡打滾，歲月刻痕不同，但我卻感受到鄉下阿姨純樸、溫暖的笑容，真心招待的喜悅。

大阿姨(左)與媽媽(右)的合影

花生的故鄉

不管是大阿姨的五塊村、爸爸長大的子茂村、媽媽長大的頂寮村，廣場邊都鋪晒著聞名的黑金剛花生，這裡是花生的故鄉。雖然昨晚的鬧熱到午夜，但隔天一早就看見兩個膝蓋都開過刀的大阿姨已經開始工作。阿明伯、大阿姨拿著耙子在翻花生，翻過面的花生，在太陽下水氣裊裊上升，散發出淡淡的花生味。Lee見了也躍躍欲試，姨婆提醒他，要輕輕地翻，免得耙子都把花生給敲碎了。大阿姨說，今年收成量不多，黑金鋼鐵定漲價，她又憂心著怕價格太高，消費者就不買了。其實，一顆顆的花生，從土裡拔出，到廣場晒乾，再送進廠裡翻炒，農民賺的真是辛苦錢啊。

黑金剛的皮有花青素，連皮吃才營養喔。

難得可以玩到豬八戒的武器，Lee很開心

除了花生，不得不提到羊肉。小時候住在三重時，爸爸晚上下班後，總愛去一家小吃攤上買快炒羊肉來吃。元長的羊肉很有名，Jello記得小時候，驚奇地看著師傅拿著大鍋，翻炒冒火的鍋子，空氣中散發著綠色空心菜、紅色辣椒和沙茶羊肉的味道，令人難以忘懷，長大後也才知道，原來爸爸思念的是家鄉的味道。如今七十多歲的爸爸，嘴巴裡有好幾顆植牙，再也很難大快朵頤地吃著需要咀嚼的羊肉。

這次妹夫開一台休旅車，八人一同南下，在車上，媽媽也說了許多的往事。Jello好奇地問媽媽：「當初你跟爸爸是怎麼認識的？」

Zoe最喜歡和表妹玩

沉迷在書中的世界

傳說中的相親

原來爸爸和二伯，很早就到北上打拼，兄弟倆合開了間鐵工廠，爸爸寡言老實，負責生產，二伯負責對外的業務。兄弟倆也算事業有成。

爸爸是老么，和大哥、二哥年紀差很多，在鄉下的大嫂見爸爸二十多歲，也到了該娶親的年紀，就想幫他安排親事。原本也已經相好一個對象，約好哪一天要掛戒指（也就是訂婚），哪知二伯、二伯母拿這個當藉口，說爸爸既然準備要結婚，表示長大了，應該自己出去闖天下，就把我爸趕出去，把已小有規模的工廠據為己有。當這消息傳回南部的女方家中，對方一聽到爸爸可能會一無所有，就找理由推托，說，訂婚前幾天，不小心下田時，腳給割傷了，想想可能是不好的預兆，因此要延後訂婚。大伯母一聽就知道是藉口，心裡氣「我們家的又不是娶不到老婆，就娶給你看」，於是馬上就到隔壁村的村長家中，要問問看哪家還有適婚年齡的姑娘。當大伯母去找村長的那天下午，村長剛好不在，只有村長的三女兒在。

三姑娘跟他說，「你要不要等一等，快四點多，我爸就會從田裡回來了」，

於是大伯母就留下來等。等的時候無聊，剛好看見裁縫車抽屜裡露出一角的記帳本，上面寫說「買豆油一元、...」，

大伯母心裡想：這個女孩不錯，會記帳，適合娶來當工廠媳婦（當時全村只有我媽一人讀到國小畢業）。

於是等阿公回來，就積極遊說阿公答應這門親事。

但那時我媽媽不願意，她才十八歲，還沒準備嫁人。

可大伯母發揮磨人功夫，三天兩頭就到阿公家中坐，我媽一時心軟，只好答應下來。

可是戴了戒指後又後悔了，因我爸那時已經24歲了，我媽嫌對方太老，長得又不好看（Jello說，我不覺得啊，爸當兵的照片蠻帥的，我媽說，後來做工操煩，長相不好）於是一直寫信跟爸爸說，她要毀婚。而我爸就當做沒看到，也不回信。

後來，爸的同僚知道這件事，說：「老哥，這女孩太驕傲，我們一起南下會會她，我幫你說，是你要毀婚，不是她。你放心！我還有個妹妹，到時候介紹給你。」

於是一幫朋友陪我爸南下，沒想到這個同僚，看見我媽，驚為天人（這是Jello媽自己講的），趕緊跟我爸說：「不行！不行！千萬不能答應她，這女孩長得漂亮，不娶可惜。我妹沒她好看」。

所以，故事的後來，爸爸媽媽就是這樣相親結了婚。

積善之家，必有餘慶

這次看到各親戚家族的興衰起落，也頗有感觸。小時候覺得最有書卷氣的農人（伯公），幾個舅舅的際遇也都不錯，當上市公司的廠長、老師、公務員，都有一番領導作為。而純樸的農家父母，雖然一輩子待在鄉下，卻養出幾個表哥，早早出去闖蕩天下，如今都已經是深圳、上海、天津的大老闆。

反而是阿公，雖然從日據時的保正當到民國時的村長，但年輕時好交遊、賭博，使得家裡常常寅吃卯糧，老婆早逝，孩子們也沒好好照顧到，所以幾個兄弟姊妹後來都在塵世中浮沈，大舅更是英年早逝，破碎的家庭也影響了表兄弟姊妹們後來的人生。

在這些家族的身上我看到了「窮不過三代」的例子，農民窮一個世代不算苦，他們的孩子在農作中學會刻苦耐勞，在農村中複雜的人際關係中學會應對進退，所以他們後來都有不錯的成就。最怕的就是賭博、不顧家，影響的不只是一代，還有下一代。

同一個禮拜，Jello卻也看到一個老奶奶的告別式上，看見「富貴過三代」的例子。這位跟民國同歲的奶奶，出身台灣的望族，後來留學日本，回來當了女醫生。那個年代，也是僅看過對方相片，就結婚了，她也是嫁了一位醫師。兩人婚後生了三個女兒，（Jello猜想，在那個年代，生了三個女兒，沒兒子，應該壓力很大）。幸運的是，三個孩子還很小時，全家成為基督徒，一家和樂，夫妻倆生活不是在看診就是在教會中服務。而三個女兒也都很上進，全部留學美國，嫁人，後來生的五個孫子也都成了醫生。Jello想他們能富貴過三代的原因，原因一是第一、二代有錢不嬌奢。老奶奶雖然是望族，小時候她每天仍要自己走一個小時的路，去上他們家族成立的國小，而去日本留學時，她跟大家一樣住學校的宿舍。第二個原因是，信仰影響他們的後半人生，家庭和樂，兒女都謙和為善，積極上進。二女兒回憶道：當年去留學時，奶奶怕她冷，特地買了件皮衣讓她帶去，沒想到下雪進教室，掛在公共走廊上，卻被偷了。當時只能打越洋電話回家的年代，奶奶還安慰她，或許偷走皮衣的人，比她更需要。奶奶真的非常心寬肚大，所以開開心心地活了105歲才壽終正寢。

從這些家族興衰中，Jello也提醒自己，一生要行走在正確的道路上，因為好好經營家庭，不僅影響自己，也影響後面好幾代。